老者端起茶杯,吹了口气:“山野传闻,不足为信,再说数百年来,一直有人在梅山中寻找神将营,却从来没有人找到过。”
文士脸上微微一红,似乎有些生气,轻声道:“仙长,空穴来风,必有其因。况且,也不是完全没有人找到过神将营,比如……”老者哦了一声:“比如什么?”文士踌躇半晌,声音虽然低沉但很坚定:“比如我……”
整个茶楼在那一瞬间竟然出奇的宁静,东首座上一个虬髯大汉回望过来,仿佛对这边的话题很感兴趣。唯有西面角落里一个头戴斗笠、身着披风的年青人在擦拭着一根硕长的钓竿,似乎这周围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老者长啜了一口香茶,发出汩汩的声音:“话可不能乱说,东天的教众遍布天下,对这档子话题可是忌讳得紧,你若是以讹传讹,怕只怕……”
文士仿佛下了个很大的决心:“为天不仁,还怕我等修道之人多说了不成?我确实曾经见过神将营的英雄。”
老者微微一笑:“哦,那你倒是说说看……”
文士朗声道:“我在山中辟谷之时,曾遭到一头妖兽的攻击…其时我灵蕴封存,只有未及平日十分之一的修为…彼时正值盛夏,那妖兽却浑身寒气逼人,他口吐白雾,掠过之处,皆成冰霜,我修的是焱道,寒冰之力正是我的克星。”
“我被逼到了悬崖边上,本以为这下要完了,哪里知道这时候竟然出现了一个人……”
“他在炙热的阳光下从天而降,手握一杆锃亮的长枪,速度快到无法想像,我无法看清他的身法和出招,只一瞬间,那只妖兽就被他杀死……”
“然而他救了我一命,却未留下只言片语”,文士喝了口茶,接着道,“我只记得他那冷峻的外表……还有……”
我连忙问道:“还有什么?”
文士仿佛还沉迷在那日的场景之中,怔怔道:“还有他在一息之内刺在那妖兽身上的几十个窟窿。”
“长枪……”我继续问道:“你说他用长枪?”
“不对!不对!!”旁边的虬髯大汉突然长声说道,那老者也不惊讶,转头向他,淡然道:“你也说说看?”
虬髯大汉喝了口茶,还来不及擦去长须上的水滴,急然道:“炮!神将营的将士使用的是弩炮……”
“你遇到的那只妖兽,叫做冰狞,此兽天性嗜杀,最喜食灵犬,是哮天犬的天敌,因此冰狞也就成了神将营的将士们终年追杀的目标。”
“我有幸见到过一次神将营将士对冰狞老巢的围猎。成千上万只冰狞被赶到一个喇叭口的山谷数百神将营的军士排成整齐的队列……他们将弩炮装在手上,将成千上万的炮弹射进了那个只有进而没有出的山谷里。冰狞的速度是快……可是也快不过神将的弩炮!”
老者道:“佩服佩服,可惜可惜!”
虬髯大汉道:“神将营的将士天生神勇,佩服二字毫不为过……”
老者连忙摇头:“谬之大也,谬之大也,老朽佩服的是几位的见多识广……”
文士面露诧异:“那可惜的又是……?”
老者叹了口气:“见得太多,而又死得太早,岂不是可惜之极?”老者说到这里,面色突然一变,眼中精光暴涨,一道由光晕组成的华冠突然在其脑后显现,灰色的布袍在这华光中化为白袍,一股说不出的圣洁顿时将整个茶室笼罩。
“修道之人!擅结叛将者,死!”老者变了腔调,抑扬顿挫,如唱戏一般,我知道这是神处刑之时例行的官腔。老者望向我,眼神更加怨毒:“为文不尊,有损天威,流毒后世者,更该死!”
文士失声道:“原来你是东天之人!”
角落里那个一直默不作声的年轻人突然哈哈大笑:“可惜可惜!”
老者头也不回:“你又可惜什么?”
年轻人仿佛笑得气都喘不过来:“哈……哈哈…我……可惜你可惜之事啊!”
笑声骤然停止:“死!得!太!早!岂不可惜之极?”
年轻人头戴的斗笠猛然爆裂,下面是一张英武而冷峻的面孔,那鱼竿也如裂帛一样自然撕开,里面分明藏着一杆铮亮的长枪。他的披风早已不见,身上只有威武的战甲,右手手上是那传说中的——弩炮。
战斗很快结束,神将脸上依然看不到任何表情,他转向我:“我认识你,我还知道,你来梅山,是为了找我们……”
“那么,他们刚刚说的关于你们的那些,都是对的吗?”
神将略微沉思:“基本上对,却不全对。”
他走到我们桌边,用手指蘸了点老者的献血,写下几个大字。长吟一声,一只英武的天狗自空中飞奔而来,这狗皮毛闪亮,明眸含威,似乎有着与主人一样的高贵与自尊,神将略一作揖,与天狗一起跃出窗外,凌空直奔夕阳而去。
桌上,文士先前用茶水写下的几个字已化为淡淡的茶渍,下面鲜血的痕迹却清晰无比:
“天,可违!”
我在凌云渡口不知摆渡了多少年,我不是时间的一部分,时间却是我生命的见证,我见识过太多的旅人,他们在我的渡口停留,远眺着这条宽广河流对岸的山岭,有悲有喜,表情复杂。我在我那刷满桐油的木桌上,用锋利的小刀刻下他们的名字。
有的刻在左边,有的刻在右边。我知道他们不一样,有人将要去向对面那座终年积雪的山顶,有的人却只能永远留在山下。甚至,还有人没能离开我的船,被这条冥河上一些他们所不能理解的力量拉入深渊。
我以为天下的旅人不过如此,直到我遇到一个人。
那天落日的余晖像血一样浓烈。他从熊熊燃烧的火云里走出来,影子被拉得宽广而又黝黑。他走的每一步都如磐石落地,枯黄的秋叶被震得飞起,仿佛涟漪般散开。我看不清他的脸,只听得见沉重的喘息。
“过了这条河?是否就是神的居所?”他放下扛在肩上的巨锤,声音充满了沧桑的浑厚,我本以为他早已疲惫不堪。哪里知道他竟然如此迫切的想到河的对岸去。我拿出的的小刀。踌躇着应该在哪一边刻下他的名字。